第二十三章 倾城

    苏成意甚至不用思考，就已经知道陈锦之是故意射偏脱靶的。

    可是为什么呢，明明她是那个习惯性保持完美人设的Iris。

    她怎么会情愿在这么多镜头面前露怯？

    大概是因为想到了那个亲手教她搭弓引弦的人。

    演播室和观众席的笑声四起，都充满了善意。

    陈锦之微微低头浅笑，羞赧的神情拿捏得正好，她轻轻摆手，向众人致歉。

    这样好的演技，这样一张让人无法思考的脸，全世界恐怕只有苏成意知道她是故意脱靶的。

    “哇塞，刚刚看她的气势我还以为要打个十环出来呢，虚惊一场啊虚惊一场~”

    徐洋咳嗽了一声，找了个话茬打破沉寂的气氛。

    苏成意会在他们俩面前毫不掩饰地看陈锦之的节目，说明他今后都不打算针对修罗场的事情再做隐瞒。

    这种时候，身为好兄弟的他可不能自顾自地觉得尴尬，至少要对得起兄弟的信任。

    “不过颜即正义，人都长这样了，可能也没人关注比赛的事儿了。”

    他摇着头感叹道。

    “不过有点意外呢，还以为陈锦之是做什么都很厉害的类型。知道她也有不擅长的东西，倒是让人觉得她这个人更像真实存在的了，以前完美得不像现实里会出现的人。”

    林桐推了推眼镜，这样说道。

    苏成意听着两人的讨论，并不打算搭话。

    弹幕一阵阵飘过去，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0环！！！”

    “我们Iris小宝也算是创下纪录了，但是那咋了！”

    “你们笑什么笑？没见过美女射箭吗！”

    “弹幕这群坏人再笑我老婆试试看呢！”

    “客观来说脱靶的难度比十环更难，谁赞成谁反对？”

    “前面的客观保真吗？是三观跟着五官跑的客观吗？”

    “这种时候还在意比赛的你们真是这个，只有我截图键都快摁烂么？”

    “今天的Iris感觉梦回偶像101时期啊，呜呜呜都知道大女主惊蛰，谁还记得我们天才爱豆呢。”

    屏幕上的陈锦之欠身致意，随后单手提着弓箭走到休息区落座，很快有其他选手火速凑过来和她搭话。

    很多参赛的选手在采访的时候都提到过，圈内最想见到的艺人是Iris，毕竟谁能不爱Iris呢。

    但用小郑的话来说，昨天在镜头前信誓旦旦对你表达好感的同行，明天就有可能花大价钱买水军黑你。

    说到底都是竞争对手，娱乐圈根本没有真心可言。

    特别是像Iris这样毫无黑料又风头正盛的香饽饽，想蹭热度的人多了去了。

    但不管这些选手到底是出于想蹭镜头的目的还是真心想和她交朋友，这话都是一定要搭的。

    镜头已经给了下一位参赛选手，但还能看到角落里的陈锦之。

    她轻撩耳发，听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频频点头，垂眼认真的模样。

    苏成意望着她的侧脸有些出神。

    修罗场发生之后，她看起来似乎什么都好，状态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。

    和这时候正在医院里疗伤的楚大小姐大不相同。

    然而，一看到陈锦之的眼睛，苏成意就感觉心脏泛起一阵细微的针扎一样的疼痛。

    这份疼痛反而让他无比清楚，她绝对没有看上去这样好过。

    修罗场带给三人的业障和痛楚一定是公平的，只是落到每个人身上，表现的形式全然不同罢了。

    一直到直播结束，苏成意起身关掉电视，徐洋和林桐才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该说不说，他们俩仅仅只是隔着屏幕看到陈锦之，心里都会有种莫名的紧张，因为会有一种背叛了好友的感觉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这位面无表情的渣男是怎么做到一套流程行云流水，还脸不红心不跳的。

    离谱。

    徐洋抻了个懒腰，后知后觉吃了太多，捂着肚子顺势往地上一躺。

    因为开了地暖的缘故，此时的地面相当暖和，大概比被窝里还舒服。

    身为冬天只能抱着热水袋瑟瑟发抖的南方人，来到北方最开心的事情大概就是冬天能够感受暖气。

    苏成意抬脚从他身上跨过去，走到窗户边。

    此时正是京城夜景最繁华的时刻，人们刚刚结束劳累的一天，迎来了难得的周末，大都三五成群结伴起来，准备去喝一杯。

    临近年末，无论是工作党还是学生党都已经归心似箭，京城的土地上有太多漂泊的灵魂，然而此心安处是吾乡。

    苏成意没由来地叹了口气，呼出的热气凝结在玻璃窗上，化作一片朦胧的白雾。

    今年的跨年夜和除夕夜，似乎都没办法一起过了。

    就算他选择回棠安，日子肯定也不好过，因为要面对杨柳和苏泽朗的双重诘问。

    一个为了陈锦之，一个为了楚倾眠。

    事情闹成这样，家长们迟早都会知道的，瞒着也没什么用。

    苏泽朗那边倒还好说，杨柳这边绝对会极难处理，她是一定接受不了自己儿子步了他亲生父亲的后尘的。

    再者说，苏泽朗那边他自己还一口咬死了是误会，苏成意这边则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直接承认了。

    很难想象杨柳会崩溃成什么样子，有可能会揪着他去给陈锦之认错，有可能会把他抓去请神婆驱邪。

    “老师这不是我家孩子吧，我家孩子不会干这种事的，天杀的你把我家老实孩子还给我！”

    “.”

    光是想想就感觉开始头疼了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，苏成意暂时打消了回棠安市休息几天换换心情的想法。

    退一万步说，京城这边的工作也积攒很久了，已然容不得他继续放任自己消沉下去。

    陈锦之能够以一如既往的完美形象出现在屏幕上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。

    作为公众人物，她掉链子的话，会牵扯影响到很多人，所以她是不能出任何岔子的。

    苏成意和楚倾眠还能捂住耳朵把自己关起来冷静几天，陈锦之连片刻都不能休息，也不能在镜头前流露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。

    想到此处，苏成意又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但是换个角度想想，堆积的工作和责任反而是另一种催化剂。

    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它毫不留情地催促着他们两人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，情感创伤什么的请都暂且放到一边，打工人的世界没有伤心二字。

    感情只会影响我敲代码的速度。

    但是想到即将迎来的许许多多有纪念意义的日子，还是让人有些惆怅。

    比如今晚，就是跨年夜。

    “洋少，你确定今晚不用去找冰姐一起跨年吗？”

    林桐将茶几上的空盒收拾起来，叠在一起，放进黑色的垃圾袋里。

    苏成意帮他牵着垃圾袋的开口，有些震惊他们三个人竟然吃了这么多东西，塞了两个垃圾袋才能装得下。

    “不去不去，我都跟她说好了，今天她陪眠姐，我陪你俩~”

    徐洋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，笑呵呵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其实没必要勉强的，我感觉跨年的仪式感还蛮重要的。”

    林桐手上稍稍用力把垃圾袋打了个结。

    “如果准备一点惊喜小礼物过去送给冰姐的话，她应该会很开心呢。”

    “那怕甚么，又不是明年就不会一起过了，差了今年这一年算什么。”

    徐洋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，属实是个乐天积极的性子。

    苏成意垂下眼睛，竟然有些被他这句话安慰到一点。

    是啊，来日方长。

    总有一天.

    “洋少麻烦帮我开一下门，我拎两个袋子没手了。”

    林桐站起身来，掂量了一下手上垃圾袋的重量和牢固程度，确认它俩不会走到一半突然解体。

    “好咧！”

    徐洋刚要起身，苏成意就已经站了起来，接过一只林桐手上的袋子。

    “走吧，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    “欸？不用啊意总，我自己去就行了，又不沉，外面挺冷的。”

    林桐摇摇头，但苏成意的动作不容拒绝，他已经把挂在沙发靠背上的大衣披到了身上。

    “我正好也想出去透个气。”

    见他这样说了，林桐只好同意下来。

    “那我就偷个懒啦，给你俩留着门昂。”

    徐洋继续仰面躺在地上，像一条吃饱喝足想打个盹的拉布拉多。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林桐笑着应了一声。

    苏成意换好了鞋，一只手拧开门把手，随意地抬眼往外看。

    开门的声音引得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，他对上一双有些惊慌的小鹿眼睛。

    “姐姐？”

    首先反应过来的是林桐，他显然被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门外的人是林知婉。

    她系了一条粉色的围巾，长款的白色羽绒服，及腰长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。

    她从前总是深色不起眼的朴素穿搭，很少穿这么鲜嫩的颜色，乍眼一看，亮眼到让人觉得有些陌生。

    林知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，移开眼神，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苏成意看着她，也跟着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林姐姐，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门外的人因为他这句招呼而显得更加紧张，抿起嘴角，慌乱地提起手上的两个塑料袋。

    里面满满当当地似乎都是蔬菜水果一类的，新鲜食材。

    她大概是在表明来意，因为两手都提着东西，所以没办法说话，这显然是让她更加无所适从了。

    这样看来，她多半已经在门口纠结了半晌了，因为双手都拎着东西所以没办法敲门，没想到门突然自己开了，所以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苏成意侧过头，对着屋内喊话。

    “过来帮忙接东西。”

    大聪明真是一如既往的眼里没活。

    “好好好，来了来了。”

    徐洋这才反应过来，忙不迭跑过来，一把接过林知婉手上的袋子。

    “林姐姐好！”

    终于腾出手来，林知婉终于松了口气，匆忙比划道：

    “你们好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“姐姐，你怎么过来了？”

    林桐挠了挠后脑勺，有些疑惑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木头，林姐姐不是你叫过来一起跨年的吗？”

    徐洋把手上的袋子放到餐桌上，好奇地探出头反问。

    林桐摇摇头，解释道：

    “没有，我只说了这两天都要待在意总这边。”

    苏成意闻言又偏头看了林知婉一眼。

    她很快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样慌张地移开了视线，低着头纠结了半晌，才无奈地继续打手语解释。

    “我怕你们三个男孩子一起在这边，不会做饭，吃的不好，总吃一些没营养的东西.”

    事实证明她的考虑是正确的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，三个人蜗居在出租屋里，恐怕就是靠着外卖和便利店过活了。

    即将被拎出去的这两大袋垃圾就是证据。

    “天啊，林姐姐你是天使么！！！”

    徐洋迅速大声嚷嚷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的手语其实学得并不好，但看到“做饭”“吃”之类的动作，便大致猜到了她的意思。

    肯定是怕他们吃的不好，特地过来江湖救急的！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。”

    苏成意点点头，先探身出去将门掩上。

    外面的夜风刮得正起劲，虽然林知婉穿得很厚实，但耳根还是被冻得发红。

    “诶嘿，林姐姐今天穿得这么少女啊，很青春啊！”

    徐洋靠着林桐的肩膀，笑嘻嘻地开玩笑。

    林知婉原本就泛红的耳根迅速变得通红。

    这套衣服其实是她和杨柳一起逛街的时候，对方非要买来送给她的，说马上就新年了，就要穿新衣服了。

    还说她现在这么年轻就应该穿一些白呀粉呀的，等年纪上来了，再想穿反而会不好意思。

    粉色娇嫩，你如今几岁了。

    想到此处，林知婉走进屋里，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条看起来太过可爱的粉色围巾解下来，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到椅子上。

    “你们俩要去扔垃圾吗？给我我去吧，我穿得厚。”

    她转过身来，又很快这样比划道。

    为了证明她穿得很厚，她还用力拍了拍身上的羽绒服，手掌落下的地方羽绒凹陷下去一块，又慢慢回弹上来。

    “不用，我跟木头去就好，你歇一会儿吧。”

    苏成意摇摇头，并不犹豫地调转回身，林桐只好拎起垃圾，快步跟上。

    比起温暖的屋内来说，外面世界的寒风简直可以说是凛冽。

    苏成意将垃圾袋扔进楼下的大垃圾桶里，聚拢手掌，哈了一口热气。

    远处的音响播放着《倾城》，陈奕迅的声音在雾气弥漫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模糊。

    “繁华闹市，灯光普照

    然而共你，已再没破晓

    红眼睛，幽幽地看着这孤城

    如同苦笑挤出的高兴

    全城为我，花光狠劲

    浮华盛世，作分手布景

    传说中，痴心的眼泪会倾城

    霓虹熄了，世界渐冷清

    烟花会谢，笙歌会停

    显得这故事尾声，更动听。”

    苏成意双手插兜站在风里，抬头望着夜空。

    在这个不合适的时间节点，他忽然想到了《百年孤独》，这部他曾经暗自嘲笑过邹敛这个伪文青最喜欢的一本书。

    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，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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